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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瑶弯腰系鞋带时,听见薛寒用花生壳在青石板上拼出个燕子形状,混在人群里的粮管所干事正盯着三姐家方向摸笔记本。
当第一片槐树叶落在灰烬里时,许瑶才发现晒谷场边多了好些纳鞋底的婶子。
那些曾笑话她“倒贴“的碎嘴婆娘们,此刻正把针往发髻上蹭了又蹭,有个胆大的往她兜里塞了把新炒的南瓜子。
晒谷场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粮囤,孙母那件镶银边的假领子终于彻底晕开黄渍。
三姐腕间的银镯子深深嵌进泥里,倒像是给这场闹剧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句号。
许瑶拢了拢的确良衬衫的领口,惊觉槐树梢漏下的阳光竟不灼人。
七婶子攥着把南瓜子往她兜里塞,新炒的瓜子还带着铁锅的余温;王寡妇把纳了一半的鞋垫往她怀里推,针脚细密得能数出多少行——要知道上月她背柴火摔在田埂,这些人可都绕着道走。
“瑶丫头倒是比咱们这些老货通透。”
粮管所陈干事的媳妇突然扬声,腕上镀铜的手表在日头下反着光。
这话引得晒谷场西头几个纳鞋底的都凑过来,顶针碰着顶针叮当响成片。
许瑶摸到衣襟上的银蝴蝶胸针,娘临终前枯瘦的手指仿佛又擦过她手背——那会子她正给孙父熬枇杷膏,药吊子咕嘟声盖过了娘最后的叹息。
薛寒军靴碾碎最后粒花生壳时,会计桌底的红双喜暖瓶突然“砰“地炸响。
人群惊散间,许瑶瞧见他军装口袋露出半截印钢戳的档案袋,蓝墨水洇开的字迹倒像是卫生所的处方笺。
他弯腰拾碎片的姿势让后腰枪套若隐若现,惊得榆树上整窝麻雀都噤了声。
“许家姐姐。”
粮管所新来的学徒工红着脸递来草编蟋蟀,芦苇叶还沾着晨露,“我娘说...说让你得空来家挑两斤新麦。”
许瑶刚要推辞,瞥见少年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《赤脚医生手册》,封皮上的红十字被磨得发白。
日头偏西时,晒谷场上已飘起炊烟。
许瑶踩着青砖缝里漏出的槐花瓣往家走,忽然听见身后军靴踏碎枯枝的脆响。
薛寒的影子和她的在土墙上叠成双,惊飞了篱笆上打盹的芦花鸡。
他军装第三颗纽扣松着线头,倒像是被谁生生拽脱的。
老远就闻见药香混着艾草味,许家院门上的褪色门联被夜风掀起半角。
爹的咳嗽声闷在蓝布帘子后,听着像是旧年漏雨的瓦罐。
许瑶掀开灶上温着的粗陶罐,黢黑的药渣里浮着两粒干瘪的罗汉果——这分明是前日该倒掉的。
樟木箱底的蓝布包袱突然硌着膝盖,许瑶摸到第三层粗布里子夹着的油纸包。
晒干的黄芪片蜷成蛾子模样,药香倒比孙家当年送来的野山参还清冽。
窗台上娘用过的铜顶针盛着半汪雨水,晃着晃着就映出薛寒在晒谷场拼的燕子图案。
忽听得里屋传来重物坠地声,许瑶冲进去时正撞见爹滚落在床脚。
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枕边红塑料皮笔记本,本子里夹着的糖纸簌簌落了一地——都是她儿时攒的橘子硬糖包装纸。
许瑶扶他时摸到嶙峋的脊梁骨,硌得掌心生疼。
煤油灯爆出第三朵灯花时,许瑶在五斗柜最底层翻出个铁皮盒。
娘留下的银镯子下压着张泛黄照片,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卫生所招牌前,胸前别着枚模糊的像章。
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“救死扶伤”
,字迹被岁月啃得残缺不全。
夜风卷着晒谷场的麦香钻进窗棂,许瑶忽然觉得腕间的烫伤不再发痒。
搪瓷脸盆里婚书的灰烬早被吹散,倒是墙角药吊子咕嘟冒起新泡,惊醒了梁上沉睡的壁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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