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况行恭初时听着秦樱喟叹,当其又再自嗟自伤,想着随她静上一静,也未必不算个法子,如此合计着,便于原地站定,抱臂垂眉,再不搭腔。
然则过个袋烟功夫,却闻秦樱鼻息渐重,喉头有音,似是空口食了满碟吴茱萸炒生姜,悉悉索索直往腔里倒凉气。
而此一时,秦樱三魂占二,七魄全一,皆已附在廿多岁前同古云渥的初次燕好上,身若娇花沐微雨,情似飞燕伴春风。
喜的是地宫隐秘,闻不见金鸡屡唱;愁的是四下空寂,盖不住玉漏频催。
你来我往,横七竖八,也不知经了几多辰光,二人终是撑持不下,慌忙行过巫山十二峰,雨歇云散处,前后于一吐纳间窥尽了生死盈缺。
古云渥支肘枕上,另一手悠哉哉轻拣了秦樱云发,捋一捋,绕一绕,嗅一嗅,香一香,低眉巧笑不迭。
静默半刻,方才吐出一句,“凤栖梧,鱼跃渊,物当有所归处,方无霸王风月之闷忧,更无焚琴煮鹤之凶险。”
秦樱闻声,掩口娇笑,脖颈再往玉枕上一压一挺,剪水双眸一黯,眼目前倒是显出自家宅上那疴沉病久、半死不活的人棍来。
“去那劳什子的‘素性贞淑’!”
秦樱哼个一哼,咂摸咂摸口唇,装怯装羞,再张口时,仍是欲迎还拒柔柔客套着掉了个“辱君俯爱,冒耻仰承”
的书袋。
古云渥目华闪烁,明明灭灭间,两粒目珠内似是隔空各伸出一只手来,拥着抱着拉着拽着,无论如何也不曾让身旁这座玉雪肉榻跳出眶外分毫。
打量半晌,古云渥只觉心脉骨头无一不酥,耐不住俯身同秦樱交股叠肩,又再嘴了一嘴,事罢抬眉,面上那天地万物尽入彀中的得意神色掩也难掩。
常言道:东家愁叹西家唱,一样天公两样人。
若可脱出尘世外,不入三界中,一双法眼不偏不倚将古云渥同容约对比观瞧,或当扪心一问——这一生一死,一乐一哀,一得意一断肠,一顺水行舟通途畅,一逆水发船步步艰,其因在何处,果在何时?
这世道,到底不过杀人放火金腰带,修桥补路无尸骸。
说则说恶业积攒,终有报时,若当身不受,纵古云渥下世投作乞儿、作病鬼、作牛马,转生受苦的可还算得是“古云渥”
?好比张三为恶享乐一生,李四捱苦郁郁一世,二人思忆不通感知不连,还谈甚李四便是张三的生报?
随你百般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”
,我只一句“过时不候,来岁请早。”
如此一来,怕不是入定高僧亦得气得吹胡子瞪眼,犯了嗔戒毁却修行。
秦樱这把年岁,前后得生眷侣鬼冤家各一,正是欲乃长流水,阻不住源头终致灭顶;情乃无根花,不需得耕耘处处可生。
眼下,秦樱正自沉浸往日欢愉难以自拔,陡听得哐啷一声,回神侧目,定睛细瞧,正见神龛最下行一灵位倒头掉落,莫名生出些让人脊背发寒的阴森。
身后况行恭连连称怪,按定了胆,一面循音上前,好将那牌位供回原处,一面絮絮叨叨直冲秦樱念道:“屋门紧闭,连半分微风也没处进来;你不动,我不动,地不动,这牌位怎生自己个儿动将起来,恁是跷怪。”
秦樱面皮一阵发青,眼风一递,瞧着那归位的功德牌上端端正正写着“故儿容氏简茂升西之莲位”
,落款“阳上母容秦氏泣立”
字样,一挂腹肠已然不自主地跟着肩头腿肚齐抖个三抖,死乍还魂一般,哆哆嗦嗦连唤了十余声“阿弥陀佛”
。
“你若有怨,只该同你父好生论个一论。”
秦樱颤巍巍上前,一把捉了况行恭依命取下的金樽,苦海沉沦,怒涛险汛,眼下唯此浮草一根,怎不教人迷了心智般拼死捉着,将度脱水厄之生机尽数寄托其中?
秦樱单掌擎着金樽,先后往容约同容简茂神位前晃了晃,连吞了三五口凉唾,复行了七八回吐纳,这方将一颗悬心好生哄得落回原处。
“茂儿,现你泉下有知,可还敢声声詈侮亲娘浮浪下贱、云心水性?可还敢大言不惭你父绣衣昂藏、磊落一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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