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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来脱口而出。
“不错。
我爹有意想考较一下我们两个年轻人,就让我和你爹药慎行一起掌眼。
这件盘子的鉴定难度不大,我们俩都判断这是一件赝品。
可问题就出在掌眼的手段上。
你爹是老一套做法,看釉色,看胎质,看开片,看绘工。
我那时候对西方的科技很有兴趣,恰好刚读到一篇新闻报道,说英国发明了一种谢利韦氏瓷器鉴定法,用高倍显微镜观察瓷器表面的老化痕迹,宋代汝瓷能看出半环形腐蚀线,元代钧瓷能看出腐蚀小坑聚成斑点状,不同年代的老化痕迹会有微妙不同。
我就跑到孝顺胡同的同仁西医院,借洋人的显微镜来看这个瓷盘。
虽说那个显微镜倍数不算高,我手里也没有每种瓷器在不同年代的具体腐蚀特征,但我想了个办法,拿了一个真的正德盘,跟这个在显微镜下做对比,如果不一样,那肯定有问题。”
“这办法真不错。”
药来啧啧称赞。
“我也这么觉得,兴高采烈地跟家里人说,希望能从英国买几个显微镜回来。
没想到我爹大怒,说我这是投机取巧,不去勤练眼力,不去揣摩器物中的道理,指望一个破玻璃片儿就妄断真伪?我怎么跟他解释科学原理,他就是不听,还骂我糊弄别人,品行有亏,五脉的名声都被糟践了。
我年轻气盛,气不过就跟他吵,他就拿藤条打,我不躲,也不服软。
当时五脉的人都过来劝,有的拉住我爹说别打出人命,有的劝我赶紧认个错。
可我们爷儿俩都是倔脾气,谁都不肯后退一步。
最后我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半个多月才恢复过来,然后听说我爹跑到同仁西医院那儿,差点把人家化验室给砸了。
我一怒之下,离家出走。
我爹更干脆,登报宣布断绝父子关系,从此再没搭理过我。
一直到他前几年去世,我回去看他最后一面,他都不让我进门,一直到咽气都头冲门口,双目圆睁,生怕家人把我放进来。”
药来听了,久久不能说话。
这对父子,可真是一对驴脾气。
他知道五脉对于现代科技,一直颇有抵触,更信赖自己的眼光和经验。
用沈默的话说,器物只是术,归根到底还得磨砺自个儿的道,才能有出息。
药来一直以为这是沈老爷子的信条,现在才知道根子居然在许一城他爹这里。
许一城把脑袋靠在柴房门板上,感慨道:“虽然我对我父亲已经没什么恨意,但对离开五脉的那个决定,至今都不后悔。”
说到这里,他突然又露出一丝微笑,“何况我也不是没有收获。”
“哎?”
“我离开五脉以后,去了同仁医院,给人家化验室打工,赔偿我爹闹事的损失,顺便学习。
在那儿我认识了我太太,她当时恰好在那儿做实习护士。”
药来瞪大了眼睛,他原先还在揣测两人到底怎么认识的,原来和五脉还有这么一层渊源。
许一城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儿:“所以说,你根本不必如此纠结。
人活在世上,总得坚持点特别蠢但你自己认为对的事。”
药来苦笑着摇摇头:“我跟您可不一样。
您是个天才,我就是废物一个,没大出息,还抽大烟,这辈子就这样了,还坚持个啥?没大刘的头脑,也没大黄的沉稳,五脉里也没人当我是回事。”
他眼神里带着自嘲。
看得出来,他平时的嬉皮笑脸,都是出于自卑而披上的伪装。
许一城正色道:“若没有你,我们根本发现不了烟土和支那风土考察团之间的关系,更走不到这一步。
这不就是你的价值么?而且我看得出来,你对瓷器的敏感,比我和你爹年轻时候都强,只是没用心。
我叫你戒掉大烟,也是因为不忍心看一个好坯子被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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